發信人： tmm (崔媽媽)    看板：tpesoc
日期： Wed Apr 29 01:49:23 1998
標題： 顏厥安:敲門的掘墓人與倒數的生命的時鐘[澄社49]


■敲門的掘墓人與倒數的生命的時鐘    顏厥安

在解說相對論時，常以假想實驗中的兩個時鐘來對照，一個走的快，一個走得
慢。如果物理學家揭示的是不同的時間快慢不同，那麼文學家揭示的就是生命
的時鐘方向不同。杜思妥也夫斯基在其小說「白癡者」中，藉著米錫金親王之
口，描寫了一個後來被赦免之死囚，在原本要執行死刑前最後二十分鐘的思
緒，「我若能重獲生命，該是何等之永恒！…我會計數每一分鐘，絕不浪費任
何一刻。」死囚的時鐘是倒數計時的。
在陳進興幾乎已註定是最後的告白裡，我們聽到了他對另一個可能人生的求學
規劃，這樣的盼望，竟與俄國小說中假想的死囚心聲有著驚人的類似。在生命
時鐘倒數的滴答聲，與門口響起掘墓人之敲門聲之間，回憶與往事中的一切荒
謬與悔恨，仇怨與歡愉，都壓縮成對另一生命的無限幢憬。
對杜思妥也夫斯基來說，人並不是理性的，反而更像是惡魔。但是身負著罪惡
的人，除了獸性與殘暴外，也帶著一種無從理解的純真與稚氣。在這個庸庸碌
碌，已瀕臨失規範崩解邊緣的社會裡，一個凡夫俗子的殺人劫掠，並不一定僅
出自於對財富享樂的追求，更有可能就是因為害怕自己是個無名小卒，永遠只
能在都市邊緣的亂葬崗裡啃食茍生。這種心態說得高尚點，叫作存在的焦慮，
說得平庸點，就是無聊。
台灣社會無聊嗎？從夜生活的五彩看來，似乎是不無聊的。若從白晝生活的內
容來瞧，不但不無聊，簡直就是爆笑到家。劉邦友血案，讓全天下排行第三的
人跑得無路。彭婉如命案，讓所有天王星恨不得變成冥王星。結果呢，是成立
一個治安內閣，閣揆經由看電視的方式坐鎮指揮，先交待新聞局長表示一切以
人質安全為重（不是廢話嗎？），再要駐南非大使跟南非解釋：我們真的不是
故意的。但是一個全台數萬警力追緝的要犯，輕輕鬆鬆劫持駐華武官全家，悠
悠閒閒輪流接受電視訪問，實在讓人覺得，故意安排的肥皂劇都沒有這麼精
采。而尿布與月經的台辭，簡直就是諷刺詩機鋒的傑作。
不，台灣絕不無聊，台灣是荒唐到了極點，以至於哭與笑，悲與喜的界線不再
清楚。不論律師界如何要求，我們的警調總是以展昭而不是以福爾摩斯的方式
在查案的。不論學界如何呼籲，總有不少的法官是以包公而不是洛城法網的心
態在自由形成「心證」。更不論經由如何的反證，庸俗的政客們總是以嚴刑竣
罰、亂世重典來「改善」治安。更可怕的是，司法、情治與警察官僚早已習慣
於大言夸夸地說：你若不爽，自己來做做看！而輿論更恨不得將白案炒作成白
冰冰與三嫌犯之綁票通緝令。
這也許就是白案始末的癥結吧。因為我們總是忘了，苦主不因受害而聖潔，殺
手不因加害而禽獸。即使是一個看似已犯下滔天重罪之人，也有權利要求公平
的審判，也有權利要求同情，社會不能將其妖魔化，更不能以其家人親友為準
人質，以不甚光明的方式強取口供，又要老人女人在媒體上哭號逼迫要犯投
案。但是從戒嚴時期的王迎先到解嚴時代的蘇建和，我們的檢警司法何嘗真正
擺脫他們的自白逼供傳統，改以重人權講科學的態度來辦案。陳義過高、為壞
人講話？錯了，因為我們捨此之外別無他途。畢竟治安良窳的的成效，是建立
在抓到真兇，給予公平審判與制裁。否則徒然製造一批冤案呆案懸案，不但孵
化培養了潛在的大案，更讓犯案者振振有詞，落到如今的場面，檢警也只好切
結退縮，難看收場。
齊克果說，不是每一個未喪失心智的人，都可證明仍具有心智。有人認為陳嫌
已經喪失心智了，但是在這個連「台灣就是台灣」也要動用留美博士用詮釋學
循環來說明的社會，到底誰還具有健全的心智已經愈來愈難辨認。也許已經有
腦筋動得快的製作人，希望邀請進桑能主持類似「拔槍觸電王」之類的電視節
目，反正柯南與金田一的辦案技巧也不見得比較遜，而能讓萬人在深夜聽他嘮
叨以克服存在焦慮的，也只此一人吧！ 

(一九九七、十一、二十　中國時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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