發信人: hohe (永續台灣文教基金會) 看板: STCF 日期: Mon Aug 21 17:07:45 2000 標題: 蟑螂共和國之基隆河導覽\ 水的文化、水的政治(之一) 作者:張釗維 (milankun@url.com.tw) 來源:米蘭昆電子報                          / 歐陽水雷 日前因為拍片之故﹐得以有機會乘坐阿輝伯平日用來撈捕 紅蟲的小舢舨﹐作了一次基隆河之旅。細細小小的紅蟲﹐用 來釣魚或餵金魚﹐以前只有下水道裡才有﹐現在則遍佈基隆 河兩岸。 在和煦的春日午後﹐我們出發;聽說五十年前﹐運煤的輪船 可以藉水道直上汐止﹐而今坐著乘載量不滿五人的舢舨﹐只 能到松山。春風微微﹐異香撲鼻﹐從位在污水放流口的碼頭 啟航﹐沿途經過右岸雄偉火燒過的圓山大飯店﹐有一對新人 在橋墩下拍婚紗﹐河中漂流著樹枝、空罐與保力龍碗﹐左岸 新近完工河濱親水公園﹐有人民在散步騎腳踏車 ---- 該處視野遼闊﹐有山有水有大草坪有人工間歇噴泉﹐是連在 國外知名都會市中心也難得一見的賞心悅目好風景;阿扁準 備在此親自划龍舟以取悅全國媒體﹐以及媒體所操弄的老百 姓。對面擋水牆上「基隆河的故事」壁畫中﹐屈原以優雅的 姿勢投水。 接著我們繞了好幾個彎﹐有一些抽沙的工程正在進行。岸 邊被放生的烏龜﹐以及灰灰的白鷺鷥與暗公鳥看到有稀客來 ﹐跳水的跳水、展翅的展翅﹐紛紛逃生去;只有一兩隻有點 狼狽的白番鴨(也是被放生的)﹐既無法跳水也無法展翅, 只能拼命划動雙腳。在我看來似在優雅前進﹐那純白在河水 與河岸烏黑的對照之下﹐令人頓時有超現實之感 ----好像浴 缸裡的塑膠白鴨鴨。 兩岸下水道放流口不斷有潺潺水流﹐阿輝伯眼尖看到出水 口兩側淤沙連綿不斷浮著大片大片的腥紅色塊﹐那就是紅蟲 ;牠們靠吃污泥維生。舢舨作了個小轉彎﹐靠岸﹐阿輝伯下 水﹐不帶手套地跟黑黑污泥中的紅紅紅蟲打招呼﹐順便撈出 幾尾翻白的鯽魚和吳郭魚。 烏的、白的、紅的﹐烏白紅﹐構成基隆河岸動物生態的三 原色;這是此時此地這片好山好水賜給我們的天然色彩﹐也 會是保育團體賞景時的視覺焦點。 我並不很想用反諷的筆調來描述這一切。但這似乎是在面 對這片飽受污染的好山好水﹐以及阿輝伯因長年浸泡在髒水 之中而紅腫的手掌時﹐唯一可以暫時聊以自慰的心情吧。 在一些其他的訪查當中﹐我知道了台北市正致力於下水道 的建設;暫且不論髒官與刁民會使建設打多少折﹐這些訊息 的確讓我開始幻想:在我有生之年﹐可以看到基隆河上飛鳥 成群、鴨子聒噪、帆影點點、渡船忙碌﹐其中有一艘是阿輝 伯重操舊業、撈補蜆仔與魚鮮的小舢舨....;而投水的屈原也 可以高高興興撈粽子吃﹐因為他是真的淹死的﹐不是臭死的 。 我順著微微春風﹐在撲鼻異香當中屏息想像這一切﹐不禁 心曠神怡起來﹐悠然做起白日夢;突然碰一聲﹐小舢舨似乎 卡到什麼東西。阿輝伯一邊皺著眉頭把馬達抬起來檢查﹐一 邊咒罵這個笨桶政府;他解釋說﹐基隆河淤沙嚴重﹐而兩岸 不知何故存在的的消波塊一路鋪到河底﹐這些都使得螺旋槳 很容易碰壞。上次他求償八萬塊﹐只得兩萬。他把竹竿插入 水中再拔出來﹐水位不到五十公分。 天色突然稍暗﹐霞雲掩映;小舢舨的速度慢了下來﹐阿輝 伯指著水中央某處說﹐當年拆橋沒有拆乾淨﹐鋼筋沒拆掉﹐ 有的冒在水面上﹐有些則淹在水面下﹐躲避官員的檢查﹐所 以他必須小心翼翼地避開這些詭雷。 我看到了一根﹐醜惡地冒生在水面上﹐於是了悟了我先前的 幻想有多天真。要叫此地的政府與人民把上有污染下有暗樁、 危機處處的基隆河徹底整治成人與魚蝦可以通行的河川﹐簡直 是癡人說夢;還不如另外開一條運河給佛牙繞境巡行用。 這是徹底的絕望了 ---- 除非革命﹐否則我們無法有夢。或者﹐ 在現況之下﹐咱們就死心塌地做一隻終日惶惶惑惑、用力求生 存﹐但不知何時會被踩扁的蟑螂﹐隨著污濁的河水浮沈漂流吧 。但小心別卡在河底。 兩年前,接拍公共電視的水資源系列節目;我負責的一集是 關於下水道。為此,我們走訪了曾經在台北市下水道出入的阿 輝伯;上面這篇文章,就是那時候的所見所聞所感,後來曾刊 登在「石皮客」上頭。 前陣子報載,台北市文化局長龍應台 也走訪了這個位在劍潭基隆河畔的三腳渡以及阿輝伯,說是想 要把這一帶弄成一個具有歷史、文化、生態等意義的親水公園 。照片上看到幾位官員坐上港邊的小舢舨,阿輝伯依舊站在船 尾馬達邊他的老位置;只不知,他們是否有出港一遊? 龍應台想藉用水來活化台北的文化氣質,這其實是一個不錯 的出發點;真正在基隆河上泛舟,且先不談那些暗樁、污泥、 異臭與死魚,對我個人來說,要比泰晤士河或塞納河都來得舒 服,來得開闊,更讓心靈有飛翔的空間;但是,我們逃得掉暗 樁、污泥、異臭與死魚嗎?或者,有人會說,那些不屬於「文 化」的範疇,因為那不是文化局(= 文化人士?)該管、管得 了的事? 如果是這樣,那我會覺得深深的悲哀 ---- 為我們逐漸在起步 中的中產階級城市文化。 近十數年來,透過國民觀光與學者 文人廣告界的大敲邊鼓,我們不斷地用歐美文藝青年的眼光來 審視、想像自己,想像自己也可以有「左岸咖啡館」(現在在淡 水捷運站旁,面對著滿是墳墓與電塔的觀音山,將來還可能有 快速道路切過眼前),以及各種「河畔美景」;因此基隆河濱公 園也蓋了高高的噴水池,引進自來水,讓來到河邊、但無法以 阿輝伯的方式來跟河水親近的市民,好歹也摸得到水.... 但無疑 地,這是一種阿 Q 式的、自我閹割的文化想像。就好像,藉由 高科技之賜,我們看到了墾丁珊瑚下蛋,但無視於核電廠以及墾 丁日漸觀光化、異化的扭曲場景一般。 那麼,這種文化閹割,就是這兩三年來紛紛成立的縣市文化局 ,乃至傳說中的文化部所要幹的事嗎?抑或,我們的文化建設其 實根本就是自我閹割,而我們的文化局也將(很不幸地)等同於 阿 Q 局?我想,這不會是寫過「野火集」,做過百年思索的龍應 台要幹的;但是,她如何面對現實與理想之間,巨大而且明顯得 無法逃避的落差呢? 然而,這不是龍應台一個人可以解決得了的;那種自我閹割, 似乎普遍存在於大多數人的意識深處。親水公園這東西,在我後 來拍其他片子的過程裡,也曾成為主題。有一次,我們來到台南 的鹽水,憑著地方報紙上說此地將有親水公園的建設,就隨意詢 問了路邊的年輕人,想知道這公園的預定地何在;這幾位年輕人 這樣回答:「你們有沒有搞錯?親水公園不是在宜蘭嗎?很遠呢 !那個叫什麼河的(我們回答:冬山河).... 對啊對啊。我們這 種小地方,哪會有什麼親水公園?」我們幾個聽到都傻了。 從現今帶著一點點進步性的中產階級美學角度來說,當然可以 嘲笑這些年輕人是井底之蛙;就好像嘲笑新竹關西那已經蓋了近 十年的「親水公園」,當年落成之初曾被驕傲的展示在外國來賓的 眼前,但事實上,跟許許多多台灣河川的現況一樣,這個親水公 園不過是把溪的兩岸用水泥包得緊緊的,再種上一排不合時宜的 柳樹與路燈罷了;或者嘲笑水泥消波塊把美麗的花東海岸弄成四 不像(而那曾是今年金曲獎得主陳建年曾詠歎過的海洋)。但是, 顯然這種井蛙式或自我閹割式的文化想像,已經成為普遍的人民 現狀,那我們的文化建設單位,是要去「配合」這想像、然後自 我閹割地做出一點諸如親水公園之類的政績來媚俗一番呢?還是 不知好歹地去改變這深層的意識型態以及整體環境(那會是文化 法西斯式的雷厲風行、包山包海的全面管制與橫掃嗎)?又或者 ,應當重新檢討的是,我們腦袋裡、眼睛裡的文化,到底是什麼 ,而文化建設單位又是什麼? 面對我們的溪、我們的河,以及四面環海的島嶼們,我們端出 來的是什麼樣的關於水的「文化」,而背後,又是什麼樣關於水的 政治?※ 訂閱「米蘭昆電子報」,請至 http://www.url.com.tw/ENewsV2/ -- * Origin: 中山大學-美麗之島BBS * From: 163.32.124.193 [已通過認證] .